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问心堂

发布时间:2018年09月30日
  黎里镇的陈同春中药店,开设于道光二十一年(1841),属于吴江最早的中药店,可惜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停了业。稍晚于陈同春的要数开于同治十年(1871)的问心堂了,至今仍然兴旺,黎里镇上唯一的一爿百年以上的中药老店。
  历经130多年,问心堂仍然在原址经营(现在是黎里镇中心街13号),门面占地86平方米,安排着“百眼橱”、“丸散橱”等六个櫉柜,每个排列45个隔屉,合计270个,櫉柜上层安放38个锡盖磁瓶,其中有些磁瓶是康乾年间的,比问心堂更年长。隔屉内储存普通药材,磁瓶中存放名贵的中药。
  吴地有句俗谚,“七世修来街面屋”,要在苏杭一带的古镇,特别是热闹繁华地段,拥有一间店面决不是轻而易举的事。当年,问心堂药店就会同天福永布店同时开业,三开间门面,东边一间是问心堂,西边一间为天福永,当中一间两家公用。这样的布局俗称“和合门面”,顾客上门既可以赎药,也可以剪布。天福永在上个世纪五十年代迁走了,房屋全部归属问心堂,东边仍旧是中药铺,西边则开辟成西药柜台,中间仍然是走道。
  何为问心
  说起问心堂的开创,涉及到许景星的一段掌故,黎里的老一辈至今津津乐道。
  那是光绪初年的秋季,一天,许景星到陈同春药店抓药,由于病情较急,央求伙计快一点。当时黎里就陈同春一家中药铺,生意一忙,人手一紧,中药的质量、价格难免不如人意,抓药也时不时会闹点别扭。对于许景星的央求,伙计只冷冰冰地回答,上午来方子下午取药,这已经是店堂里不成文的规矩了。许央求了多次,伙计不阴不阳地发话道:“只有老板关照下来,才能提前,我哪能自作主张?”“除非你自己当老板,否则只能等下午!”许景星受到奚落之后,一发狠心,就与亲威朋友毛冠生、迮子善和鲍润生四人联合创办了一爿药店,他们立下宗旨,一定凭着良心为桑梓服务,特取名“问心堂”。
  其实,许景星受到奚落,只是开药店的一条导火线。诺大一个黎里镇,加上一百多个村庄的乡脚,只一爿陈同春怎么照顾得周全。乡亲们有了病痛,多数能挺的就挺;实在拖不了,就在走方郎中处胡乱抓点药。许景星与迮、鲍、毛四家,审时度势,认定再开一爿中药店大有市场,一则为家乡父老解决抓药的难处,二则站稳脚跟之后,必定有相当的利润。由于许景星他们尝到了缺医少药的苦涩,因此竭诚为民,坚持货真价实,童叟无欺,力求时时处处问心无愧。
  问心无愧
  古语云“巧诈不如拙诚”。问心堂从进货、加工到发药、售药,从制作丸散,到创出品牌,为家乡预防疾病抵抗时疫,他们付出了力气更付出了心血,真正做到了问心无愧。
  进货,问心堂坚持选择优质药材。当时苏州是一个江南最大的中药药材市场,几乎全国各省所有的药材在这里都有周转、屯积和发售。选药一项,不仅学问深,生意经也多,问心堂凭着自身的良心选购的尽是上好药材。采购时坚持选优拒劣,如人参必进“二十支天字别直参”,楝树子,四川出产的质量最为上乘,就专进“川楝子”,枸杞子甘肃最佳,专选“甘杞子”,伏苓则进白净的“云苓”。同是蜀产药材,也有讲究,杜仲必进大而厚实的“川仲”,川贝必进“寿桃贝”。有时一些药材掮客找关系上门推销,问心堂坚持“认货不认人”,只看药材的质量,不管人情厚薄。
  老话说“病有四百病,药有八百药”,中药质量由于产地不同,其药效相差非常之大。至今,在问心堂还保存着一块招牌,“问心堂各省药材”,选择各省最为上乘的药材,成为问心堂生存的根本,用时髦话说这是他们的生命线。
  药材运到问心堂,有专人保管,有专门库房,存放、通风、晾晒,还需要精心整理、加工与炮制,确保药效。后坊加工场所叫内场,人员有“头把刀”、“二把刀”和“打杂”三种,刚进店学徒,必从打杂做起。打杂主要对药材进行整理和翻晒,“打杂好做,黄梅难过”,每年的黄梅雨季,必须保证药材不发生霉变,否则不仅丧失药效,有的甚至会产生毒性,因此这是后场人员最为费心费力的日子。从事加工的伙计,他们的活儿,既需体力更需技术和细心。就拿一支当归来说吧,须分成三份,归头、归身和归尾,各有各的用处。饮片加工最讲刀功,片子需厚薄均匀,边型呈特定规格,有“凤眼片”、“瓜子片”等等的分档。问心堂有一句老话:“白芍不见边,附子飞上天,一只槟榔切成一百零八片”,咀嚼此话,问心堂药材加工的细到可见一斑。
  黎里人吃中药,都把药渣倒在通衢路口,这已经成为一种风俗习惯。有说,这样做为了提醒路人,附近有病人,不要惊扰;有说,这是一种迷信,药渣让路人践踏过后,病人的晦气就被路人带走了。问心堂也提倡病家把药渣倒出来,用意是请人民大众监督问心堂所配中药的质量及其数量。扪心自问,问心堂的中药质高量足,君臣佐使,配伍比例得当,相信众口可以铄金,长期坚持自有公论。另一则,郎中开药,药店卖药,只能疗病,无法医命,万一病人有个三长两短,那么药渣可以作证,问心堂问心无愧。
  膏丹丸散,是问心堂的品牌。药谚云“仙人难识丸散”,经过研磨加工,成为粉剂的中药,即使最有经验、最有眼光的老中医也难以识别。这中间,名贵的与普通的,价格高昂的与低廉的中药所占的比例,全凭店家自定。问心堂的品牌,打的就是膏丹丸散。有活络丹、三蜜丸、保和丸、六味地黄丸、杞菊地黄丸、霍香正气丸、纯阳正气丸,还有龟板膏、驴皮膏及行军散等等。问心堂开业伊始,就坚持做到精心加工,成色足,配料精。君臣佐使,主药的比例、品级档次,货真价实,决没有任何伪劣,决没有任何欺诈。
  问心堂一直坚持诚信服务桑梓,时刻想着乡里乡亲。每年的端午节前夕,供应雄黄和苍术白芷,让乡亲们驳赶毒虫蚊蝇。每年炎夏到来之前,加工各种花露,金银花露、地骨皮露、蔷薇花露等等,预防暑热,解毒清火消炎。不仅治病,还预防疾病,为抗时疫作出奉献,为黎里奠定了健康的基础。
  最值得一提的是“八珍糕”。
  八珍糕是“小儿八珍糕”的简称,问心堂特制应市为儿童补虚健脾。小儿一般爱吃零食,炎夏季节,最容易患消化不良症,八珍糕却是一种特殊食品,可以“治小儿脾胃虚弱、消化不良、形容色黄,腹膨便溏”诸症。
  八珍糕有明确的处方,问心堂以《汤头歌诀》为标准,“八珍糕与小儿宜,参术苓陈豆薏依,淮药芡莲糯粳米,健脾益胃又何疑。本方用潞党参三两,白术二两,茯苓、扁豆、薏苡仁、淮山药、芡实、莲子肉各六两,陈皮一两五钱,糯米、粳米各五升,加白糖十两蒸制成糕。”八珍糕用中药配伍,既是食品又是药品。自入夏后应市,立秋后停产,一年一度,销售时间约三个月。八珍糕非常受小儿欢迎,外形也好看,形似麻酥,每包十块,包小块多,色、香、松、甜,家长们常常多买一些,存放在燥甏中。八珍糕价廉物美,常常有一些小孩子,入夏后自己寻找知了壳,到问心堂换取八珍糕,渐渐地这就成了黎里的一种民间习俗。
  八珍糕应市,刚好也是各种花露生产的旺季,为了一年一度市民的需要,问心堂的全体员工加班加点,常常操劳到后半夜,至今问心堂的老职工回忆起当时情景,总觉得甘苦同在,苦中有甜,拿他们的话来说:“这行业么,落在其中,乐在其中。”
  开中药店的人,老话戏称为“药猢狲”。一般说来,药猢狲是善于赚钱的一种隐晦称呼,带有贬义。“大秤进,戥子出”,不消多动手脚就能赚钱。中药繁多,药名更多更繁,一种药,往往有几个名称,比如商陆,就有白母鸡、张国老等等的异名,有二三个异名那还算少的,多的要五六个呢。一味中药,买进卖出,叫法总是不同,就拿农田里最普通的三荔草根来说吧,“进店香附子,出店地九薑”,收购价与出卖价相差悬殊,名目一多,花样就可百出,一般老百姓当然如堕五里雾中。
  问心堂的职工们竟然也自称“药猢狲”,他们的药猢狲有别解。问心堂上自经理下至学徒,双手双脚还有脑子,都一息不停地劳动。店堂伙计虽有“头柜”、“二柜”和“坐帐”之分,但生意实在忙,所有的人员,就连老板也参与动手,看方子、称药材、开抽屉、关抽屉,从这屉到那屉,从这瓶到那瓶,一帖药,内里总有几个小包,先煎的要包开,后煎的也要包开,内里的小包有纸包的,有纱布包的,更有要用鲜荷叶特殊包装的,鲜荷叶上再用针刺上一排排小孔,费工费时又费心。问心堂的店堂里上上下下,常年一齐动手,穿梭不停。当时隔屉上不写中药名称,也不标价钿,全凭脑子记忆,问心堂的伙计们个个都下过苦功,练到一抽一个准,一抓一个准,抓一张方子比其他任何药店都要快速。尽管这样,由于生意兴隆,伙计们仍然忙得不可开交。抓一帖药不知要走多少来回,因此问心堂除了戏称自己为“药猢狲”外,还戏说自身“日行千里,足不出户”,真实的情景,诙谐的言辞,内中也不乏自傲。
  店堂里是药猢狲,后面的伙计也同样是药猢狲。光加工丸散,他们就有蒸、浸、泡、漂、渍、煎、炒、切、炙、碾、搡、筛,样样俱全。与多数店家一样,问心堂也是传统的前店后坊,总共三进房子,第一进店堂,二三两进是作坊,最后还有一个近三亩地的药园,“一亩园十亩田”,侍弄这么一个药园,劳动量之大可以想见。园里常年种植着竹子、女柏、菊花、薄荷、藿香、沙参、菖蒲、大叶青、何首乌等等药草。尤其是那竹子,时不时要自吊鲜竹沥,街坊乡亲都知道,问心堂自吊的鲜竹沥,治无痰的干咳特别灵验。
 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,药业公司提倡就地收购药材。这一下药猢狲更得手脑并用,一刻不得停息了。一般是每年收购一季,鸡黄皮、知了壳、地鳖虫、百脚、壁虎、乌梢蛇,还有草药,地丁、金钱草、苦瓜、无花果、蒲公英等等。收购季节来临,刚开始的前三天,特别忙。收购最多最费手脚的是乌梢蛇,有一年仅仅三天功夫竟收到了800余斤,杀、洗之后,用烘箱烤干,再进一步加工制作。劳动人民风里来雨里去,湿热病较多,乌梢蛇专治风湿病,颇受欢迎。
  问心堂的全体人员,平时都要自学《汤头歌诀》、《本草纲目》等药书,理论再加实践,积累到一定火候,成为“半个郎中”,资深者还能对各种药方进行鉴别和调整。除了正宗郎中的方子外,问心堂常常接到“仙方”、“野方”和“单方”。仙方主要是巫婆、神汉开在红纸上的药方,这种药方或多或少对病人有所危害,问心堂接手后,一般总要详细进行询问,根据病情,对所下之药的品种、份量,进行加减调整,对一些烈性药暗中予以剔除。野方,江湖游医所开,大多是“既不伤命,也不疗病”的所谓药方,问心堂的伙计们必定认真对待,询知病情后,或帮助增减,或劝告病家另请郎中。单方就是民间偏方,旧有“单方一味,气死名医”的说法,这种药方专治某种疾病,经过长期的社会应用,证实了药效,对此,问心堂的伙计们了如指掌,他们所把的关,就是问清病情,对症下药。
  问心堂的经理、伙计,他们的经济收入比较可观,一人的收入就可以养活一个中等之家。但是,看看他们的付出,这样的收入也就问心无愧了。
  光绪年间,问心堂出过一次差错,因为处理恰当,坏事变好事,竟使问心堂的声誉更加卓著而近悦远来。那是光绪初年秋季的一天,店堂里同时接收了两个张阿毛的方子。因为抓药的人多,方子都只能压着,上午拿来,要等下午才能拿药。到下午,一个张阿毛先来了,伙计拿起药一看姓名对头,就交付了来人。不料,发出的是另一个张阿毛的药。没多久,伙计们就发现了,马上派人四出寻找,可是等找到病人,一帖已经下了肚。问心堂马上承认交错了药,先是赔罪,接着诚心诚意地请郎中重新开药,承诺所有的药费全部免费供应,直到病家病体痊愈为止。这一来,更加显现了问心堂为民的诚意,街坊邻里四乡八落,纷纷前来作成生意。别说整个乡脚,北厍、芦墟等邻近市镇,乃至浙江的南汇、廊下、汾玉等地也都相信问心堂了。
  出了这一差错,问心堂从中吸取了教训,不但抄下方子录下姓名,而且录下地名,里弄或者村庄,再加上男女性别、年龄等其他各种信息。从此,问心堂再也没有发生过什么闪失。
  问心堂以诚信起家,他们从“街庄生意”做起,又争取到了大量的“乡庄生意”,换句话说,问心堂不仅争取到了黎里镇居民的心,还取得了乡下农民弟兄的信任。陈同春以及后来开出来的仁心堂等几爿中药铺,大多只有三五个人,至多七八人,独问心堂最多,常年在十五六人,仍然忙不过来。
  而今的问心堂,生意仍然做到问心无愧。店堂里除了木櫉隔屉和磁瓶,还有二个搡筒,三把戥子,特别引人注目的是三只药船,其中一只铜药船,与问心堂同岁,仍然金光锃亮。后二进,各种加工用具一应俱全,扳刀,那是切药材的;瓷盂,直径达52厘米的一个大瓷盂,那是碾朱砂、珍珠粉的专用工具,在吴江堪称硕果仅存的了;灶头一座,这是每年冬至煎膏子药的设备;还有各种团匾,那是制作丸药称手的工具。工场后的药园也在,只是小了不少,一棵杜仲一棵枳树长得非常茂盛,薄荷、鱼腥草、半边莲、垂盆草等等草药也一片碧绿。这些为家乡父老服务的必备工具必备设施,至今多数保留着,问心堂现在的职工,虽然人手已经减少到了五人,但服务于黎里人民的宗旨仍没有动摇。
  黎里作为古镇,前不久引起了中外不少实力雄厚者的注意,他们愿意投入资金,保护古镇,挖掘古镇深厚的文化积淀,作为江南又一个旅游胜地。到那时,问心堂中药店,作为百年老店,必将再显辉煌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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